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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小老闆是這些孤兒

我的小老闆是這些孤兒──專訪ACC發起人慧禮法師

 

文/潘星華(前新加坡《聯合早報》資深記者)

二○一三年十一月十四日深夜,我拖著疲憊的身軀踏上非洲之旅。過去十八個月,創辦一份要求「零錯誤」的雙語教育雜誌,日以繼夜地做,使我筋疲力盡。我只想在這一趟旅程,喘口氣,沿途好好休息,並沒有預期這是一次讓我眼界大開,引我深思的豐盛學習之旅。

 

非洲之旅第一站是賴索托,它是南非的「國中國」,面積有三萬多平方公里,(和台灣一般大小),位處南非高原的最高地段,是聞名的「空中王國」、「非洲屋脊」。


在這位於非洲海拔最高的國家,在貧瘠荒蕪、一望無際的土地上,我看到好幾座藍蓋紅頂,鋪排得整整齊齊的ACC孤兒房、圓通學校,還有頂著賴索托帽的「寶所」,拔地而起。我後來被告知,眼前的一磚一瓦,還有院童的衣食教育,都來自一位志比天高、心比海寛的僧侶慧禮法師。他的事蹟,就如台灣景美高中林麗華校長所說「能化Impossible 為 I’m possible」,讓人匪夷所思。


這樣一位深信「腳比路長,人比山高,只要有信心、有耐心,一定可達目標」的奇人,對有三十年從事新聞工作經驗的人來說,自有無比的吸引力。我雖然已經卸下《新學》雙語教育雙月刊總編輯的職務,還是不能錯過專訪這位饒有興味的人物。


當月十六日午飯後,趁三時繫念法會未開始前,直趨慧禮法師前邀訪,他答應訪問在法會後進行。我沒有料到他答應得如此爽快,於是趁法會進行的三小時惡補,把從院長媽媽呂月霞處借來,慧禮法師的最新著作《為愛行腳——在非洲交會的生命花園》速讀一遍。傍晚時分,訪問在「如果沒有抓緊機會和您詳談,就如入寶山空手回,一定讓我遺憾萬分。」開始。

做黑人的奴隸


Q:一般人只關心自己的國家、種族、人民、宗教。您創建的ACC卻在做關懷別的國家、種族、別的人民的事情,這讓我特別崇敬,您怎麼有這樣寬宏的心胸?


慧禮法師:全世界的慈善工作都有一個共通點,就是要超越種族、國界和信仰。早期台灣窮到什麼都沒有,國際救援組織與基督教的教會系統,從南到北,建蓋教堂、安養院、孤兒院、醫院幫助台灣人。當時的台灣因為國際的愛心才度過那些艱苦的日子。接受了他人家的愛心和幫助,在有能力的時候,就應該把愛傳遞出去。
這個世界,無論宗教、語言、風俗和文字,都是人類共同的精神資產,就七彩的彩虹,不會因為色彩不同而對立,而會因為不同的顏色而美麗。可惜,世界的宗教,向來壁壘森嚴,排他性特強。我們在非洲,最大的阻力不是來自國家、種族、文化差異,而是來自宗教。佛教在非洲被醜化、被妖魔化得厲害。過去二十年,給我們考驗磨練的都是宗教。但有考驗磨練是好的,透過考驗磨練,一個人或一個團體才能變得更堅強、堅定。

 

Q:您自己有去領過救濟品嗎?


慧禮法師:沒有。說來見笑,從前我對白人有歧見。當時看到白人和美國大兵驕傲的丟糖果給小孩子,心裡很不舒服。是的,我們很窮,窮到什麼東西都沒有,但也沒有必要去奉承人家。所以我從來不去領他們派發的物品,再窮也不去。我認為白人沒有什麼了不起。初中開始學英文,發現英文只有二十六個字母,實在太簡單了,我次次考滿分。後來乾脆不讀,故意考零分來表現對白人的不滿。認為有自己的文字和文化,無須崇洋媚外。這種思想其實很好笑,也不對,英文其實是很重要的,只是當時一個念頭轉不過來,這跟住在封閉的鄉下有關。

 

Q:一九九二年您自動請纓到非洲來,之前您認識非洲嗎?


慧禮法師:完全沒有概念。是決定了到非洲,才去找資料看雜誌。當時看了一部叫「上帝也瘋狂」的電影,這部電影讓我發現非洲很有趣。我是一個信奉「兼聽則明,偏聽則晦」的人,搜集到的資料只做參考。平日人家說誰怎麼樣,我不會因為人家一句話就斷定,我會看看聽聽再說。不過,幾乎所有資料都說非洲是蠻荒地帶,疾病叢生,這個我是相信的。

 

Q:當時您做了什麼樣的準備?


慧禮法師:出家人其實很簡單,弘法利生、荷擔如來家業,都是我們責無旁貸、不可逃避的天職。在家人有許多選擇,出家人沒有選擇。當初來非洲,也是想看看佛法在這裡能有什麼機會。我不是發願來的,佛光山有這個機會,沒有人要來我就來了,來了以後才真正瞭解非洲。

 

Q:來了後,您具規劃性、宏觀的思維,讓您充分意識到佛教在非洲不應該只繞著華人圈轉,而必須傳給黑人。您設定了「法傳非洲,續佛慧命」的目標是佛教在非洲的「本土化」和「在地化」。還因此許下了做「黑奴」,做黑人奴隸的心願,悉心教養非洲孤兒,期待他們成為在非洲承接和弘揚佛法的接班人。您這樣高瞻遠矚,讓我感動。


慧禮法師:我確實期望非洲佛教的接班人,能在他們中間出現。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黑暗大陸,宗教信仰是基督教和回教各占一半。在我有生之年,當個火車頭去帶動是有可能的。但是撒哈拉沙漠以北的回教世界,我們要切入卻不容易。我想這是下一代非洲人自己去做的事情,要靠這群孤兒。
所以,我有兩個老闆。大老闆是佛陀,小老闆是這些孤兒,這是我敬重他們的原因。我關愛他們,並不是可憐他們,而去救濟他們。我深信只有把他們培養成為佛法智慧慈悲的傳承者,才能讓佛教本土化、在地化。我發這個願,這輩子一定完成不了,幸好這輩子做不完,還有來生;來生做不完,還有來生,我才會發願五世埋骨非洲。相信給我三百年,一定可以做出一點事情來。

 

Q:您這個以三百年的規劃把佛法傳遍非洲五十四個國家的心願,有時間表嗎?


慧禮法師:現在除了馬拉威(Malawi)、賴索托(Lesotho)和史瓦濟蘭(Swaziland)已經有了孤兒院和圓通學校,莫三比克(Mozambique)和納米比亞(Namibia)已經在蓋,波札那(Botswana)和肯亞(Kenya)在談,這四個國家的ACC正在開展,每個國家從摸索開始,組織登記、取得土地、興建,需要三、四年的時間;這個漫長的過程是需要經歷的。


我雖以三百年的規劃,要把整個非洲納入版圖,真能做到哪裡,我不知道。我的第一階段:「前進非洲,建立據點」;第二階段:「深入非洲,往下紮根」;第三階段:「化刀劍為犁鋤」。至於真能做多少個國家說不上來。非洲很多國家跨不進去,還在夢想階段。反正夢想不花錢,自由發揮,以後因緣到哪裡就做到哪裡,我看得很開,盡了力,其他的就放下了。

 

腳比路長,人比山高


Q:所以您每天都帶著笑容進入夢鄉?


慧禮法師:不是笑容,是無奈。我的理想可以很大,夢想可以很美,但是和實際都有落差。幸好,我想得開,覺得能夠做到哪裡就哪裡,生死有命,富貴在天,不要那麼累。生命要用願力來做主導,來做推力,只要盡力就好。你的成就其實不是你的功德,而是眾生的福德因緣俱足,才得以成就;你失敗,也不必太沮喪,是因為眾生福德因緣不俱足。反正只要盡過力就好,人生就是一場戲,又能如何?我又不是造物主、救世主、上帝,我只是一個農夫,是倒垃圾的、做勞務的。生命中有很多無奈,我們必須坦然接受。
    
Q:二十年前您單身匹馬獨闖黑色大陸,在基督教和回教的國度裡弘揚被視為邪教妖魔的佛法。面對被視為異類、被攻擊、被誤解,備受孤單、瘧疾侵襲,平日只敢吃既飽食又解毒的香蕉和辣椒,日子在旁人眼中過得簡直苦死了。您可有興起不如歸去的念頭?
 

慧禮法師:我一向認為事情既然接受了,困難是必然的。只有兵來將擋,水來土淹,坦然接受考驗、接受磨練。我相信每一樣東西都是應該的:車禍是應該的、生病是應該的、停水停電是應該的,沒有地方洗澡也是應該的。我從小做農夫做苦工,都不以為苦,人生本來就是這樣嘛,不苦就不是人生。所以我很習慣面對困境、面對痛苦、面對煩惱。我能吃、能睡,再多的煩惱,我也不管,等睡一覺起來再說。
其實,好事和壞事,本來就是這一回事情。而且人生如戲,身體只是一件道具,要演苦戲、快樂的戲,角色定位不同,角色來了,就去演吧!然而,要學會跳出來,看自己在做什麼,學佛就是這樣,才會超然解脫。所謂跳出來,就是要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,要用另一個心態看自己,不要太入戲,那樣會不夠冷靜。
    
Q:既然困難是必然的,您如何練就「腳比路長,人比山高,只要有信心,一定能達成目標」的堅韌耐力呢?
 

慧禮法師:想想玄奘大師怎樣西行取經,就有力量了。玄奘大師從長安到印度,只有方向,沒有衛星定位,沒有正確地圖,四年讀大學,來回十八年。十四年來回路途裡,漠漠黃沙聞鬼哭,茫茫白骨少人收;今天過了這個村,明天沒有那個店,他是怎麼完成旅程的?


我因此相信法界之內有護法龍天、諸佛菩薩會適時相救,所以才對一切困難、質疑和懷疑都不怕;再多的煩惱,等睡一覺起來再說。今天我發願五世埋骨非洲,做我應該做的,護法龍天自會做他的事;我發的這個願,就好像衛星導航,即使我死了以後,有隔陰之迷,即便上錯天堂投錯胎,護法龍天還會把我放在定位上。
玄奘大師西行取經,當然有他一定要成功的想法,但是誰也說不上,做就是了,走就對了。我到非洲來,就像玄奘大師那樣,每一天都是個未知數,摸著石頭過河;我從他的經驗中學習:只要堅持理想、堅持目標,做應該做的事,法界之內,護法龍天,諸佛菩薩會有他們應該做的事。你想想玄奘大師,又不是李連杰,不是武功高手,他憑什麼能走完那十四年的路?沿途那麼多的兇險:高山、沙漠、大河、森林,還有虎、豹、獅子、蟲、狼,什麼都有。他只是一介文弱書生,不是練武的,憑什麼能完成取經的使命?
今天我在非洲弘揚佛法,做我應該做的事。我堅持這個理想、這個目標、這個願力,確實去做,我相信自有護法龍天來保佑。因為我們每個人所牽動的是整個法界的事,不是個人的事。今天我在賴索托蓋孤兒院,這哪裡是我蓋的?我只是穿針引線,大眾認同我們來支持,這不是我個人的事,這是整個法界的事。我只在做一個出家人應該做的事。很多的緣就是這樣開始,慢慢地發展。所以,儘管我只是一個小人物,我相信小兵也能立大功,殘兵敗卒也能打勝仗。


生命是一個立體的壇場,重要的是你的定位、目標、理想、方向和你的發願,是不是符合為教、為法、為眾生?是不是契合整個眾生的需要、法界的需要?只要你堅持,就有很多相應法。相應法就是我做到我該做的,護法有他該做到的事。所以玄奘大師九九八十一難,都在瀕臨死亡之際,護法就出現了,觀音就出現了。人家也叫我九命怪貓,摔了好幾次沒死。一九九六年那次車禍,我頭破了、手腳斷了、連韌帶也斷了,幸好簽支票是右手,斷了韌帶的左手沒有了也沒關係。

 

要堅持也要妥協


Q:您雖然相信「只要堅持,就有相應法」,卻同時有「也必須妥協」的智慧,怎麼說呢?


慧禮法師:是的,要堅持也要妥協。一直堅持,沒有妥協,那是錯的。目標和理想,須要堅持,要以堅強的意志力去成就一件事情,目標必須鎖定;方法則可以妥協,路線可以妥協,對人、對事要有很多的尊重,也即要有很多的妥協。我所謂的妥協,其實是另一種尊重,是尊重差異,瞭解同中有異,儘量在異中求同,而不是去硬碰,要懂得轉彎。一個人不要把自己當救世主,不要一劍在手,快意恩仇,一定要尊重當下因緣的人、事、物,作出必要的妥協。我不認為妥協是違反原則,有時候為了達到目標,可以使用不同的方法。

 

Q:妥協會不會讓您內心不爽?


慧禮法師:情緒是會有的,只是很快平復。我只是一個小人物,很無奈,笑笑就好,我們高貴不起來。從《西遊記》裡面我有很多領悟。觀音菩薩選了唐三藏去取經,又選了孫悟空、豬八戒、沙悟淨三個怪誕去協助他。

 

Q:所以玄奘的生命是一個挑戰、是一個笑話。


慧禮法師:我不這樣看。最終,這三個怪誕不都成就了玄奘的大事業嗎?


Q:所以,什麼人在您身邊,您都坦然接受?


慧禮法師:是的。佛教不是企業,不像企業那麼精準地要人;佛教是緣來了,就要接受。我對待來自五湖四海的義工,就是這樣的心態,他們是來幫忙的,雖然也給我們很多困擾,我們必須作出妥協,彼此磨合。佛教普渡眾生的觀念,就像孔子有教無類的教育,明知道這個人不好,也不好拒絕他。我有一個流氓弟弟,從他身上,我有了很深刻的學習;我瞭解到不管他是誰,我們一生一世還是兄弟。他被關了,我要去看他;他怎麼樣了,還是要去關心他。事情就是這個樣子,這是緣分。

 

Q:ACC的孩子為什麼必須學習《弟子規》?


慧禮法師:我們用最簡單的《弟子規》來幫忙孩子建立倫理道德觀念,用中華文化作為養分來滋養他們。非洲孩子和台灣孩子一樣,背著背著就養成了乾淨、整齊、守時、有禮貌的習慣,而習慣就是人生。從前非洲沒有文字,它的歷史和智慧,沒有辦法累積,文化幾乎等於零;近年來他們有了用英語拼音出來的文字,文化才開始累積。
儘管我們協助教養非洲的孩子,非洲國家卻對我們有強烈的防備心,怕我們把他們的孩子同化了。馬拉威政府常常干預我們;賴索托政府也在觀察我們,擔心把他們的孩子同化成中國人。


面對防備和質疑,我們會仔細告訴他們,ACC孤兒房的保母是非洲人,圓通學校的教師是非洲人,學校是向當地政府立案註冊,課程是教育部規定,英文、母語,一科都沒少,我們只加了中文,他們可以放心。


我一向反對白人那種傲慢和歧視,看不起人,認為其他宗教是邪教、其他文化是次等、其他種族是異類等等,都必須改造,這是不對的;所以,我們尊重非洲人,非洲該有的東西須要保存。我認為文化就好像物種的存在,華人要有華人的精神內涵、文化傳承,才叫華人;非洲人也要有非洲人的精神內涵、文化傳承,才叫非洲人。自己的民族要保存,自己的母語和文化要保存,如果把自己的母語和文化都去掉,那就等於物種的消滅,對世界對人類都是一種損失。所以我們很怕非洲人鄙視自己,只懂羡慕別人,就好像從前中國五四運動、反八股、文化大革命,把自己的根本都革掉了,這絕對不是好事。


其實人性都是一樣的。你看非洲人唱歌跳舞,就是感恩,就是感謝天、感謝地、感謝自然、感謝一切。他們就是天生地養,很快樂,用感恩的心情在生活。非洲什麼都沒有,就是有土地;非洲人的時間很充裕,都是不忙的。


後來在被西方人殖民的過程中,非洲人的自然觀、生命觀都學了西方。可惜的是,西方文化的好,他們沒有學到;西方人要權利、要享受、要度假、要民主、要自由,卻學得很徹底,這就麻煩了。人家西方有教育、文化、經濟、武力、科技,有了這些,要權利、要享受、要民主、要自由,是可以;但是非洲什麼都沒有,他們要這些東西,就完蛋了。建房子沒有基礎,隨建隨倒是必然的;所以我們從基礎做起,教他們感恩惜福、慈悲智慧,幫忙他們在蓋房子之前,先打基礎,基礎有了,房子要怎麼蓋都可以。

 

Q:我看賴索托的電視廣告節目,發現非洲人講的英語很溜,就跟白人無異。可見他們在被西方人殖民的數百年時間,已經很西化。您要怎樣讓學生在中西文化中求得平衡?
 

慧禮法師:非洲人的生命觀、價值觀都是依循白人;即便白人把他們當作奴隸,他們還是相信白人、尊敬白人。西方文化不是說不好,平心而論,西方民主、自由、法治、平等和科技發展、公共道德方面,對人類是可取的。但是他們的傲慢、歧視、掠奪、看不起其他種族、其他文化、其他宗教,唯白人至上、白人至尊、唯上帝是唯一的態度,造成世界的對立、對抗、分裂,這些是不好的。


中華文化簡單地說,就是與人類交朋友、與世界交朋友。以儒、釋、道為主體,融合了諸子百家:儒家的忠恕之道、慎終追遠;道家的無為思想、崇尚自然;佛家的眾生平等,慈悲為懷。這就是《禮運大同篇》的「天下為公」,「大道之行也,天下為公」,世界大同的追求。中華文化站在全人類、全世界共同發展、共同成就的基點上,來追求世界和平。今天中華民族和平崛起,不是要來取代西方,而是要來消弭西方造成的對立、對抗和分裂。這是我們推廣中華文化的最重要意涵。


西方文化也是人類的東西,基督教、回教都是人類的東西,沒有必要我信佛教,就排斥他教。人可以有第一信仰、第二信仰、第三信仰、第四信仰,我不喜歡只能有一個,不能有第二個,這是不對的。任何一個宗教都有它存在的必要性,必須接受,以瞭解、欣賞的態度來看待;而不是用歧視的、傲慢的態度排斥,那是錯誤的。


我們初到馬拉威,他們說中國人會吃小孩,佛教是異教魔教,是地獄魔鬼。現在孩子養大了,大家都有眼睛,會看會想:佛教是異教魔教,是地獄魔鬼嗎?中國人會吃小孩嗎? 我相信好的,人家就會接受;對的,人家就會歡喜。謊話可以騙過一時,不能騙一世。

 

喚起華人學中文的熱情
 

Q:您也很清楚說明絕對不是用中華文化來取代西方文化。


慧禮法師:是的。我有兩個身份:一是中華民族的子弟,一是三寶弟子。我帶著中華文化,帶著佛教文化到非洲來教養非洲孤兒。我的切入點是非洲太窮,趁著中華民族崛起之際,讓非洲人感受到中文的需求性;非洲人因為太窮,才願意接受改變。中華民族的和平崛起是每個華人都應該承擔的世紀使命,我們絕不是用中華文化來取代西方文化。
西方文化有其必要性;中華文化也有其必要性。時代在變,中國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,這件事正在發生。中華文化如果不被接受,中華民族如何崛起?這是很現實的問題。西方過去的強大,不是船堅砲利,而是傳教士厲害,他們把基督教帶到全世界,把西方的文化帶出去。西方崛起五百年,西方文化獨領風騷幾百年;所以穿西裝、說英語、過耶誕節,大家已經習以為常;講究民主、自由,這些都是西方的東西。


今天中華民族和平崛起,我們有責任把中華文化傳出去,我們教非洲的小朋友來接受。像新加坡,你去問新加坡的華人子弟,你的母語是什麼,他們回答是英語;自己的母語不見了,對中華文化沒有信心,對中文沒有興趣。怎樣去喚醒這些人,成了我們ACC的附加價值。我們出去募款,突然間產生了「連黑人都可以說標準的華語,為什麼我不行?」的附加價值,這是一個新的題材,炒作一下,能增強新加坡人對中華文化的信心,對中文的興趣,他們會領悟,連黑人都可以說標準的華語,念《唐詩》、《弟子規》了,為什麼自己不行?這能讓新加坡的華人產生反省,好好學習中文。

 

Q:據說,您明年想向加拿大、美國方面進軍,找尋那邊的慈善支援。你認為慧禮法師這四個字是不是已經成了品牌?
慧禮法師:我的確覺得路會越走越寬。當品牌效應出來後,人們的接受度就比較高了,不會老是懷疑我們是不是在騙人,早期的確人有人這樣說。但是我所說的品牌是指ACC,而不是慧禮法師這四個字。我不要實行「帝王制」,定於一尊,那太累了,我不搞這個遊戲,我當發起人就好。哪一天有哪個因緣,有人願意承擔,我立刻交棒,就放下來。ACC不要有門戶之見,不要為門戶設限,我們這裡什麼人都歡迎,只要有緣就來,反正ACC是佛教的公共資產事業。


 

被慈心悲願所吸引


在三十年採訪經驗的新聞生涯裡,我訪問了無數名人。在結束新聞事業的前夕,很高興慧禮法師能成為我採訪的壓軸人物。


追根究底是我訪問的特色。那天的訪問我們從他家裡有八個兄弟姐妹,他排老三開始,到在省立潮州高級中學讀高三,考大學前,為了節省每天兩三小時騎腳踏車上下學時間,到齋堂借宿苦讀,就像從前上京趕考的書生那樣。不料,還沒考試前,他已經在齋堂找到了生命的方向,人生真奇妙。


他告訴我當完兵,如何為了逃婚,趕快去剃度,以便「生米已經煮成白飯」。到了非洲,如何看到非洲什麼都沒有,只有土地,南華寺原只有六公頃,「蓋一個小廟太難看!」;結果他不斷向政府要地,要到了三十幾公頃,把南華寺蓋得金碧輝煌,巍峨壯觀。他說那是「天高皇帝遠」,他頂著反對和阻擋的聲浪,勇往直前,死命做的成績。
至於ACC在非洲的未來,他說自己每天在做著春秋大夢,「反正夢想不花錢,自由發揮,以後要怎麼樣,就不管了。」


這樣一位高瞻遠矚,雄才偉略的和尚,既以恢弘壯志來部署弘揚佛法和中華文化在非洲開枝散葉的大計;落實時又勁道十足,凡事親力親為,行南闖北,不斷往前衝,遭車禍斷手斷腳,還死命撿著散落四地,沾滿血跡的信眾捐款,回去餵養孤兒。談到成就,又能豁達開朗,隨時準備讓出領導權,為自己隨時「掛」去做準備,這難道不是位奇人嗎?

 

那天訪問進行了兩小時,訪問完畢,慧禮法師對在外的信眾笑說:「我在錄口供。」讓我很尷尬。


後來我訪問了當義工的吳元宏。這位台灣電腦科技人員,並非佛教徒,卻和基督徒的妻子伍圓圓,退休後到賴索托為「阿彌陀佛關懷中心(ACC)」工作。他說:「和尚有一些很奇特的魅力,吸引了很多不相干的人走到一起,做一件不太可能做到的事情。」


在史瓦濟蘭ACC教孩子戲劇一個月的台灣青年藝術工作者謝俊宏(二十五歲)對我說:「更多對自己沒有目標的年輕人,應該到這裡來一趟。」他到非洲來,是申請到一份獎金,來此進行一個「有任務的旅行」。他以ACC六個孩子為研究對象,透過他們的繪畫內容,來看非洲孩子怎樣面對生命。他發現非洲孩子的創造力特強,創意很新穎,這使他受到很大衝擊。他很慶幸能到非洲來,有機會還要再來。


慧禮法師特別從中國河南功夫學校請來的兩位武術教師蘇克陽(二十八歲)和陳斌(二十五歲)在賴索托ACC教孩子武術。雖然賴索托沒有電視節目,上網也不方便,生活枯燥,和做和尚無異,但是蘇克陽說:「這裡像天堂,我特別喜歡藍天白雲,空氣特別好。」


陳斌是安徽北部人,在家都吃麵食,來了主要吃米飯的賴索托ACC,初期很不舒服,日子久了,才慢慢習慣。他說:「這裡最好的是不用擔心吃假的,或吃毒的。空氣又好,沒有污染,是個可以絕對放心的地方。」


在非洲多日,讓我最心疼的是在史瓦濟蘭ACC參觀孤兒房,聽林易蓁老師談到孩子們如何懶惰,晚上尿急屎急,連近在咫尺的廁所也不肯去,小便大便都在床上解決。孤兒房的媽媽,必須每天清洗被單,還要治理他們的頭癬,這樣的繁瑣工作有多磨人,她們悉心照顧孤兒之心,有多可敬啊!


我因此想起二○一二年七月,在新加坡ACC看到來訪的阿唵、阿旻、萬恩、萬穆,穿著整齊,言談斯文,舉止大方,以字正腔圓的華語唱「細水長流」、念《弟子規》、朗誦唐詩;打起功夫來,雄赳赳、氣昂昂;接受訪問時言之有物。天啊!孩子來到這個高水準的境地,非洲ACC的老師和義工是花了多少心血?真不敢想像。


在此,要再向慧禮法師和所有被他慈悲心吸引,在世界各地為ACC籌款,還有在非洲ACC當義工及任教的老師和工作人員,敬禮!

 

二○一四年一月二十六日完稿(本文感謝賴索托ACC院長呂月霞、新加坡ACC行政經理楊豔君協助整理錄音,新加坡ACC公關主任陳佳燕協助攝影。)

本文刊登於《大象腳印》第23期 ACC 十周年回顧與展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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